在絕望氛圍中尋求希望，在已崩壞或被重建的秩序中尋求突破，末日題材是如此迷人，成為許多作品的題材。老電影《水世界》呈現被大海淹沒的地球，人們在踏不到土地的海上浮浮沉沉；影集《陰屍路》講述被活屍佔領的人間，人們在僅存的夾縫中求生存；小說《羊毛記》刻劃充滿腐蝕性質空氣的世界，人們在地底下卑微的活著。不同的作品有著不同的末日，但相同的是試圖勾勒出人在抽離掉現有生活環境後，會展現的人性。就好像哲學故事抽掉了多餘的假設，讓人們專注在純粹的道德原則上。
希臘神話中，原本人類生活在寒冷與黑暗之中，而天神宙斯不允許人類用火，害怕人們擁有反抗眾神的智慧與能力，普羅米修斯卻偷盜火種給予人類。火代表著溫暖、希望，是人類文明的啟蒙。威佛就是宙斯，他掌握世界運行的規則，原本革命應該要停止在黑暗的隧道中，夜視鏡的有無是權力與資源的差距。但後方送來的火把帶來了希望，也照亮了希望，讓反抗威權的革命往前邁進。
在優娜翹開地板的那一刻，我想起了〈從歐梅拉斯出走的人〉(美國科幻作家勒瑰恩的短篇故事)，歐梅拉斯是個幸福快樂的小鎮，沒有階級、沒有戰爭、沒有衝突，鎮民生活樂無邊。但是「在歐梅拉斯某棟公共建築的地下室，有一間房間，房間有一扇被上了鎖的門，沒有窗戶。房內坐著一個小孩，是低能兒，營養不良、沒人照料，在房裡度過悲慘歲月。」所有鎮民都知道他在那邊，「如果將孩子弄出那個悲慘地方，當然是好事一件。但只要那麼做了，歐梅拉斯的一切繁榮氣象、美麗景色、歡樂生活都會頃刻化為烏有。這是約定好的條件。」
功利主義最主要的宗旨是「凡是能把功利最大化的，就是正確之舉。」看上去，威佛似乎是一個功利主義者。為了在資源匱乏情況下，還可以讓人們跳舞享樂、做spa、吃美食，犧牲了後段的人生活困苦、毫無娛樂、吃蟲做的蛋白質塊；為了讓人口得到控管，煽動人們發起革命，再鎮壓犧牲他們的生命；為了讓列車順利運作，把小孩當作替代零件，週而復始的重複一個動作，犧牲了小孩的幸福。讓末日列車的生活體系，可以永續經營下去，這就是威佛的功利最大化。
在地下室受苦的小男孩，帶給全鎮的幸福；在引擎室成為替代零件的小男孩，帶給列車運作的動力，末日列車就是歐梅拉斯小鎮。然而〈從歐梅拉斯出走的人〉常被用來批評功利主義。最重要論點在於，侵犯了小男孩的權利，無論歐梅拉斯的鎮民多麼快樂都不對，即使是功利極大，即使是讓列車可以永續運作，都不能剝奪他人生而為人應享有之保障與尊嚴。
再回頭細究，威佛真的達到功利最大化了嗎？所謂功利，應是最多數人的最大幸福，然而列車上資源雖少，但若能讓居民們輪流享用，不就更能達到更多數人的幸福嗎？威佛也許會回說，那會造成維持秩序的困難，人力資源的浪費等等，但說到底，這不就是當今既得利益者的最大謊言嗎？為了增加企業投資，應該降低基本工資、為了活絡房市，應該都更迫遷，到最後，犧牲的都是底層人民的基本權益，而所謂的經濟效益果實，全被財團企業掌握。若回過頭，要求財團做出他們完全能承受的犧牲，例如多繳些稅以建構社會安全網，就會毫不羞恥地回說「憑什麼！」。
近日來最經典案例，就是日月光大廠被查出排放有毒廢水，可能被勒令停工，全國商業總會理事長就跳出來說，日月光是最大的半導體封裝測試廠，若停工，恐影響我國經濟成長率(GDP)表現。前端車廂的小孩上課時，不斷的被洗腦威佛有多好、多強、多為人著想，就好像當今新自由主義氾濫的社會，經濟繁榮就跟列車運轉一樣是神主牌，凡是妨礙的一切就是該死。然後再威脅你敢離開列車，敢離開這個社會體系，你會死。拜託，最大半導體廠耶，促進經濟耶，工作機會耶，排個有毒廢水很嚴重嗎？事實上早就排了十幾年，政府也包庇了十幾年。
就連曾為孩子犧牲手臂的哈連，都掉入列車運轉的陷阱，一度跟威佛合作煽動革命。但是當火炬照亮了黑暗，當人類擁有反抗的能力與智慧時，他對寇帝斯說，「割了威佛的舌頭。」弱者一無所有，當壓迫弱者，會犧牲的是最後僅存的權利與尊嚴，而那是，不能被犧牲的東西。哈連當年犧牲手臂，救活了小孩，維護了那份價值。當初不敢切手的寇帝斯，在最後，犧牲了自己的手臂，救了小男孩。
炸了列車門，整個列車都遭受衝擊，毀了這不公不義的生存體系，威佛說「很好。」優娜牽了小男孩的手走了出來，一片白雪中看到了一隻北極熊。人類為了經濟繁榮，造成全球暖化，北極熊生存成了困難，人類不以為意，就好像即使颶風不合常理的侵襲美國，也不能改變美國保守派對能源政策的觀點。直到最後火燒到自己了，暖化嚴重了，才發射什麼降溫劑，搞得全球不能住人，但，北極熊活得可好了。也許一段時期過後，地球萬物又可重生，人類生存與否又有何重要。
有些價值是不能被犧牲的，人的基本權利如是，環境保護如是。這道理很簡單，統治階級卻不肯放手，做決策的是他們、開火車的是他們，當環境反彈、人民反彈，全球被冰雪掩蓋、火車出軌，受害的，還是全人類。如果當初，就堅守不能被犧牲的價值，又何必坐上末日列車呢。
留言列表
